【阮嗣宗專欄】為何俄烏戰爭沒有贏家

很少人預測到二十一世紀歐洲可能會爆發一場長期、高強度的戰爭。但三年血腥戰爭中俄羅斯入侵烏克蘭卻帶來了這樣的結果。數十萬俄羅斯人和烏克蘭人在戰爭中喪生。還有更多人受傷。整個城鎮被夷為平地或被戰壕撕裂，這讓人想起了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慘狀。米克·瑞安Mick Ryan發表在最新一期《外交事務》(Foreign Affairs) 的<為何烏克蘭沒有贏家>( Why No One Is Winning in Ukraine)指出，俄烏戰爭技術變革帶來了令人驚訝的僵局。(Technological Change Has Produced a Surprising Stalemate)米克·瑞安是澳洲陸軍退役少將，也是雪梨洛伊研究所軍事研究高級研究員。他也是《烏克蘭戰爭：戰火下的戰略與適應》一書的作者。
兩國已達到勢均力敵的水準
如今，烏克蘭戰事已進入明顯停滯狀態。俄羅斯繼續佔領東部戰線的小塊領土，但付出了難以承受的高傷亡代價。就遠程打擊能力而言，兩國已達到勢均力敵的水準。兩國都已成為全面動員起來的戰爭國家，使得俄羅斯能夠從最初的失敗中恢復過來，也使得小國烏克蘭能夠在遭受慘重損失的情況下繼續戰鬥。因此，在不久的將來，前線可能會保持相對停滯的狀態。不會有重大突破。
然而，美國總統唐納德·川普承諾結束戰爭，並與莫斯科接觸並安排美國和俄羅斯官員之間的談判。從理論上來說，這些會談可能會讓 2025 年成為衝突的決定性一年。但沒有理由認為華盛頓新警長的干預將會帶來變革，尤其是考慮到基輔已經被排除在對話之外。川普政府已經發現，這場衝突的複雜性使得無法快速解決。川普同意了俄羅斯總統普丁的要求，將烏克蘭排除在北約之外，並給予俄羅斯勢力範圍。但普丁沒有給予任何回報，仍然堅持他對烏克蘭裁軍和征服的極端要求。這一結果可能會導致華盛頓撤軍並恢復對基輔的支持。
無人機、人工智慧是成功的重要決定因素
但無論談判結果如何，烏克蘭戰爭已經改變了世界各地衝突的本質。事實證明，無人機、人工智慧和其他先進技術如今已成為地面和空中成功的重要決定因素。這顯示交戰國都在加快戰場和戰略調整的步伐。它也凸顯了士兵和平民之間的緊張關係以及當前關於士兵和平民在高科技衝突中如何互動的理論的弱點。所有這些，都暴露了西方軍隊的不足。
這次入侵將如何進行目前還不確定，尤其是考慮到川普希望強制解決問題。但普丁幾乎肯定會在達成和平協議之前繼續試圖奪取或摧毀盡可能多的烏克蘭領土。 （隨著俄羅斯在白俄羅斯增兵，他顯然也在準備威脅其他歐洲國家。）與此同時，烏克蘭正在考慮是否可以在沒有美國幫助的情況下繼續戰鬥。烏克蘭總統澤倫斯基最近表示，這種可能性「很低」。然而，如果普丁與川普的協議讓烏克蘭政府和人民無法容忍，那麼烏克蘭就得這麼做。
自主和遙控飛行器已成必備組成
俄羅斯和烏克蘭的衝突極大地改變了政治家、戰略家和平民對戰爭的看法。但有一個轉變尤其明顯：自主和遙控飛行器已成為陸軍、海軍和空軍的必備組成部分。在地面、海上和空中領域，無人機正在以驚人的速度融入俄羅斯和烏克蘭軍隊。戰爭中使用的空中無人機數量從數百架擴大到數千架、甚至數十萬架。俄羅斯和烏克蘭目前每年都擁有生產數百萬架無人機的能力。
兩國在無人機的使用上都有創新。在地面上，每個國家都在以新的方式執行舊任務，利用無人機進行監視、後勤支援、撤離受傷部隊、埋設和清除地雷，當然還有發動攻擊。但烏克蘭人卻極富創意。在海上領域，烏克蘭憑藉著多種國產半潛式遙控潛水器擊敗了俄羅斯黑海艦隊。最近，該國率先將不同的無人機系統結合起來執行特定任務。 2024年末，烏克蘭利用海上無人機作為空中無人機的發射台，攻擊黑海的俄羅斯石油鑽井平台和監視系統。 12 月，烏克蘭在哈爾科夫附近的利普齊村戰役中同時使用了地面和空中系統，其中機器人武器首次單獨攻擊並奪取了俄羅斯堅固的防禦陣地，迫使駐守該陣地的步兵撤退。今年 1 月，烏克蘭再次發射海上無人機，襲擊俄羅斯佔領的赫爾鬆的防空系統。
將人類和無人機更加緊密地結合
無人駕駛車輛對於烏克蘭如何跟上俄羅斯的步伐仍然至關重要。過去三年來，烏克蘭透過使用無人機，建立了一個遠程打擊系統，目前其運作水準與俄羅斯的系統相當。基輔正在比莫斯科更快地適應和提高其打擊能力。因此，烏克蘭針對能源、軍事和國防工業目標的行動很可能在2025年對俄羅斯造成比前三年更大的傷害。但未來烏克蘭和俄羅斯都有可能在軍事單位中將人類和無人機更加緊密地結合。這將推動人機無人機戰術的進一步創新，並需要對士兵和軍事領導人進行新型訓練。
烏克蘭的變化影響未來十年的每個軍事機構。
技術插入的觸角比無人機延伸得更遠。它們實現了人工智慧、民用和軍用感測器網路的融合以及戰場資訊的民主化。人工智慧系統可以透過梳理開源感測器和情報分析，然後將這些資訊與軍事情報結合，幫助無人機選擇和確認目標。這些新技術也推動了有關軍事戰術和結構的其他新思維方式。正如無人機將迫使現有軍事組織重組並導致新組織的形成一樣，人工智慧將從根本上改變官員做出戰場和戰略決策的方式。儘管目前的演算法必須改進以減少幻覺（當人工智慧提供虛假或誤導性資訊時），並贏得軍事指揮官的更多信任，但人工智慧系統正在不斷改進。以色列國防軍最近展示了人工智慧支援目標評估、武器選擇和加快人類決策的實用性。
新技術引發了適應。例如，人工智慧幫助俄羅斯和烏克蘭縮短了發現敵方目標和攻擊敵方目標之間的時間。烏克蘭最初在縮小這種「檢測到摧毀之間的差距」方面處於領先地位，但俄羅斯已經趕上。這種創新本身並不令人驚訝：學習和適應一直是戰爭的一部分。但步伐正在加快。想想看，幾十年前，美國軍隊花了數年時間才適應阿富汗和伊拉克反叛亂行動的體力和智力需求，而烏克蘭只花了幾個月就開發了海上無人機打擊艦隊。烏克蘭現在每天都會更新一些演算法和無人機通訊軟體。隨著俄羅斯和烏克蘭各自提升其在戰場和國家工業基地之間學習和分享經驗教訓的能力，雙方之間的學習和適應之戰也不斷加速。這些國家這樣做，是為了強調一個古老的真理：贏得戰爭的軍事機構永遠不會與發動戰爭的組織相同。能夠有系統、戰略性適應的軍隊，無論在戰爭或和平時期，都將擁有更大的力量。
烏克蘭的變化將影響未來十年的每個軍事機構。尤其是西方國家，其軍事態勢將面臨清算。就在他們這樣做的同時，川普和他的政府正在質疑舊的聯盟，製造更多的不確定性，並要求對歐洲和太平洋的軍事結構進行大規模調整。
市民可以在手機上查看戰場動態
技術對於衝突至關重要。但戰爭主要不是一項技術行動，甚至實際上也不是一項軍事行動。這是人類和社會的共同努力。正如無人機重塑了戰場一樣，民事軍事關係也不斷演變。現代技術如今使普通公民能夠比以前幾乎即時地看到戰爭的更多方面。例如，商業衛星影像現已廣泛可用。透過社群媒體，市民可以在手機上查看士兵用無人機拍攝的戰場動態。越來越多的社群媒體和其他開源分析師利用這些易於獲取的訊息，將自己對戰爭的評估（誠然品質參差不齊）添加到新聞機構、軍事機構和政府的見解中。因此，一般民眾現在比以前更了解戰爭、掌握更多有關戰爭的知識。
曝光度的提高使得公民能夠進一步參與戰爭。此前，希望參與的非戰鬥人員大多是透過籌集戰爭債券來參與的。現在，私人公民正在利用網路直接籌集資金或購買戰爭物資，包括襪子、急救箱、無人機和衛星，規模之大前所未有。 （例如，有一些非營利組織致力於在網路上為烏克蘭士兵和部隊籌集資金。）公民也可以積極舉報威脅。例如，烏克蘭人開發了智慧型手機應用程序，用於報告發現敵方部隊、無人機或飛彈的情況，然後將訊息發送給軍隊。
大數據戰爭是一把雙面刃
當然，大數據戰爭是一把雙面刃。線上資訊、人工智慧、社群媒體、智慧型裝置和新的分析能力使得雙方的對手（而不僅僅是支持者）可以獲得曾經難以想像的大量數據。因此，大量的資訊使得俄羅斯和烏克蘭能夠更好地向民眾進行宣傳。例如，基輔一直在向非洲和南亞國家傳達透過黑海出口糧食的重要性，目的是減少對俄羅斯的支持。莫斯科最近一直在試圖勸阻那些想加入烏克蘭武裝部隊的人，包括傳播有關軍隊腐敗的訊息。有時，這些資訊也會導致社會創傷，遠離前線的俄羅斯和烏克蘭人會被大量關於其軍隊遭遇的生動和令人不安的內容所淹沒。
這樣的材料肯定不短缺。烏克蘭戰爭造成的損失規模令人震驚。這場衝突是一場激烈而具破壞性的地面鬥爭，其程度甚至與第二次世界大戰東線戰場的戰鬥相似。澤連斯基在2025年2月的一次訪談中表示，自2022年以來，烏克蘭士兵已有4.5萬名陣亡，近40萬人受傷。傷亡率，尤其是俄羅斯方面的傷亡率在 2024 年達到了新高，俄羅斯去年的損失比前兩年的總損失還要多。
再次證明了良好領導力的重要性。
兩個國家都不可能永遠承受高傷亡。但在下一階段的戰鬥中，雙方都有各自的優勢。對烏克蘭來說，比例是這樣的：該國殺害的俄羅斯人比俄羅斯殺害的烏克蘭人多得多。因此，即使俄羅斯繼續佔領小塊土地（這種策略可謂「咬住不放」），莫斯科的推進速度在未來幾個月也可能會放緩。如果烏克蘭能夠進一步增加傷亡率，使其有利於自己，就像 2024 年一樣，俄羅斯的進攻可能會達到高潮。但這並不意味著烏克蘭已經為任何大規模攻勢做好了準備，因為其面臨人力的挑戰。隨後可能會出現一段持續的停滯狀態，傷亡人數可能較少，直到一方或另一方重建其攻擊潛力。
但烏克蘭的人口比俄羅斯少很多。許多居民已經逃離該國。因此它可以承受較少的軍隊損失。莫斯科對傷亡的容忍度也高於基輔，甚至讓烏克蘭自己的軍事領導層感到震驚。烏克蘭人願意做出巨大犧牲。但與克里姆林宮不同的是，基輔擔心在可預見的未來會損失成千上萬的士兵。
如何為大規模戰爭進行動員
巨大的傷亡也對世界其他地區產生了重要影響。冷戰結束時，許多人認為大規模常規戰爭的時代已經結束。世界各國國家安全領導人紛紛縮減本國軍隊、彈藥庫存和生產能力。
烏克蘭局勢表明，這種樂觀是錯誤的。因此，其他國家必須擴大軍隊規模並增強軍隊供給能力。西方國家必須特別記住如何為大規模戰爭進行動員。自冷戰結束以來，這些國家幾乎完全依賴志願部隊。但烏克蘭戰爭表明，這種模式雖然在政治上受歡迎、在經濟上更容易實施，但卻不夠完善。由於外部威脅種類增多，他們招募的新兵數量太少。我們需要一種不斷發展的模式，既能保留一支專業的全志願部隊，又能透過新的國家服務和預備役計劃，補充一支更大規模的動員隊伍。
政治領袖的勇氣、膽識和意志至關重要
可以肯定的是，烏克蘭戰爭並沒有顛覆分析家對戰爭的所有認知。事實上，有些衝突法則始終保持著堅定的一致性。例如，過去三年的經驗表明，出其不意仍然是戰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烏克蘭 2022 年在赫爾松和哈爾科夫發動的攻勢取得了成功，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們打了莫斯科一個措手不及。此次攻勢也表明，儘管近年來技術不斷創新，但現代戰場仍遠非透明。人類總是會透過出其不意的方式以及利用由此產生的震撼來尋求對敵人的優勢。
烏克蘭戰爭也再次證明了良好領導力的重要性。澤連斯基在戰爭初期決定留在基輔領導他的國家，這不僅讓普丁和許多西方領導人感到困惑；它團結了烏克蘭人民並提供了堅實、可靠的領導。同樣，烏克蘭戰場指揮官雖然也有失敗，但他們比俄羅斯指揮官更有能力，也更能體諒士兵的生命。政治領袖的這種勇氣、膽識和意志對於戰爭的成功至關重要。
戰爭是人類意志的體現
不幸的是，自冷戰結束以來，美國和歐洲的政治階層都忽略了卓越的領導力對於軍事準備的重要性。畢竟，他們幾乎一致決定縮減軍隊和國防工業複合體的規模。自入侵烏克蘭以來，一些政治人物就呼籲糾正路線。但大部分西方政界人士仍不願意公開談論中國和俄羅斯帶來的巨大安全挑戰。這種沉默所帶來的風險無論怎麼強調也不為過。培養優秀的戰場領導者對於戰爭的成功至關重要，但是，如果他們的國家戰略糟糕或沒有戰略，或者缺乏為自己的信仰而戰的意志，那麼即使是世界上最好的戰術領導者也將一事無成。畢竟，戰爭是人類意志的體現，而不僅僅是戰術智慧的體現。
戰爭是大規模的悲劇，數千萬烏克蘭人現在可以證明這一點。然而，士兵和平民的痛苦和心碎也會帶來許多教育機會。自俄羅斯開始大規模入侵以來，歐洲經歷的暴力、破壞和災難比1945年以來還要多。
烏克蘭人民的犧牲讓他們獲得了擺脫俄羅斯的奴役和影響力並頌揚自己的歷史和文化的權利。但要實現這些目標，需要美國和歐洲在未來一年繼續提供支持。烏克蘭在發展國防工業方面取得了令人矚目的進步，生產了其所需物資的40%。但這仍留下巨大的空缺需要其合作夥伴來填補。人們希望西方政治領袖擁有道德勇氣和智慧，尊重烏克蘭的犧牲，給予基輔繼續戰鬥所需的一切，並加強自己的武裝力量以抵抗持續的獨裁侵略。